——知微庐主
清代梁章钜《楹联三话》说“沧酒得名久矣”,到底多久?没有交待。民间传说乾隆下江南,路过沧州,曾特地问扈驾随行的四库总纂官纪晓岚,“你们老家这大名鼎鼎的沧酒究竟始于何年?”一代才子竟一时语塞,没能答上来。乾隆为此特御笔题诗一首:“洞庭飞过已荒唐,沧酒何来重纪沧?遂有高楼临水裔,为传遗迹炫仙乡。因思无事谬悠事,哪得从他吟咏偿。四库全书今校勘,不宁此矣总宜详!”看来真如沧州诗人兰维毅《沧州图古歌》所唱“沧酒佳话已千秋”了!
一、
在沧酒的传说中,有一则是关于沧州城南朗吟楼的。崇祯二年(1629)春,沧州士人朱用锦跟一帮朋友登上朗吟楼,把酒赋诗,事后朱用锦写下《游朗吟楼序》云:“或曰:开元中一道士,自号彭蠡主人,索沧酒千余斗,饮竟,乘鹤而去。”据说这位彭蠡主人,就是吕仙吕洞宾。当地民众为了纪念大仙曾到此一游,并企盼仙驾再临,便在城南运河边上建楼一座,取吕纯阳“三入岳阳人不识,朗吟飞过洞庭湖”诗句,名曰朗吟楼。楼奉着吕祖的像,抱柱上还挂有一幅楹联:“黄鹤偶乘沧海月,白云常带楚江秋。”
开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,沧酒的真正历史似乎没有那么悠久。何况曾经百战的古沧州远在四十里外的旧州,那里缺乏酿酒的两要素——大量优质的粮食与优质的水。比较客观的推理是明朝初年,沧州的州治由刚刚经过靖难之役已近乎荒无人烟的铁狮子旁,搬到了波光潋滟的大运河畔。紧跟着一次规模宏大的移民,不仅给这块饱尝兵火的土地,带来了生机,也带来了各地的风情民俗,从衣食住行,到婚丧嫁娶,就像刘辛庄的祖先从河南带来冬菜的制作方法一样,不知哪个姓氏的祖先带来了酿酒工艺,后来发展到吴、刘、卫、戴等几家,他们的作坊集中在城西、城南的运河东岸,背城面河,利用来自江南漕船上的余粮和现成的甘甜运河水,酿制而成富于浓郁北方特色的沧酒。
二、
永乐帝迁都北京之后,官商往来,漕粮输运,运河上群帆竞渡,舳舻相衔,两岸空前繁荣起来,而升迁赴任者要饮酒助兴,去国还乡者要借酒浇愁,船夫漕卒沽酒买醉,游玩子弟载酒寻欢,更不用说骚人墨客悲也酒喜也酒,诗也酒歌也酒,来也酒去也酒。有天时,有地利,有人喝,“北国之春”沧酒借助运河上往来如梭的船只这动的广告,很快驰名远近。
年代稍近的一个传说,证明了沧酒的名气。清代乾隆年间的文士阮葵生在其《茶余客话》卷二十里,记载了他的沧州好友刘凤翔讲述的一个故事:相传明末曾有三位老人来朗吟楼上豪饮,醉醺醺地没结账。次日复来,酒家丝毫不提昨天之事。三人照样狂喝,照样烂醉,临走照样没给钱,却把杯里的“福根儿”点点滴滴洒在了栏杆外的河里,只见水色顿变,取其酿酒,酒味格外芳冽清醇、风味奇绝,然仅此一处,过此南北都不佳。从此,以运河风水和武乡性情勾兑而成的沧酒,成为沧州的一大特产。
沧酒之名,是被外地人叫响的。江西人熊明遇,万历二十九年(1601)进士,做过崇祯朝的兵部尚书,一次,心情不怎么好的他乘船路过沧州,打来一壶沧酒,一边独酌,一边吟到:“南皮称胜地,沧酒复陶真。月下青帘夜,风前白堕春。自宽频独酌,求醉反劳神。杯影乾坤狭,悠悠何处论?”(《文直行书诗文》诗部卷六《沧州沽酒》)将沧酒比作北魏的绝代佳酿“白堕”,可不是熊氏的酒后醉话。当时的沧酒已经打进了首都市场,流散到江南水乡,鹤立于名酒之林。万历二十六年(1598)的探花顾起元,不善饮酒,却极喜品酒,其笔记《客座赘语》(万历四十五年成书)中曾开列有当时大江南北名酒佳酿名单,包括大内满殿香、永平桑落酒、易州之易酒、大名之刁酒等共计二十九种,沧酒也在“色味冠绝”之列,真可谓吾乡之荣!
三、
当明末许多外地文人纷纷留下有关沧酒的篇章时,而沧州本土作家的吟咏中却不见沧酒的踪影。如明末孙国重《夏日陪诸友登南川楼》“开樽把臂情无尽”、《登朗吟楼》“几度醉沽东老酒,乘风欲和朗然吟”、孙日选《南川楼次韵》“韶光偏向酒杯长”、余五世叔祖瀹公《九日从顾夫子登朗吟楼》“杯酒倾河畔,光风溢海州”、刘生向《宴集朗吟楼》“东风袅袅满酒杯”、余六世叔祖宜诜公《集饮朗吟楼》“但知泉是酒,那计海成田”;清初王公弼《朗吟楼》“黄公垆畔酒如泉,朗吟楼下多渔船。烹仙浮白醉神仙,醉后诗狂直上天”、戴王纶《朗吟楼九日登高》“传经存古道,携酒上高楼”、王玉麟《朗吟楼》“携彼一尊酒,邀我去野际”,几乎都是携酒登楼,纵饮高吟,但均未提及沧酒,就连时代为靠后且专以夸讲沧州为事的刘梦的《述沧州诗》,也只是泛泛地吟到:“市上争美酒,门前垂茂柳;楼上客箕踞,楼下酒人走……有时泛西河,中流杯在手;乘醉登南楼,题书永不朽”,虽极写酒市之盛、酒态之酣,但遗憾的是未闻“沧酒”之香!
直到康熙十三年(1674),当地才在新修的《沧州新志?物产》一门里加上了:“沧州土地斥卤,鱼盐之外,惟沧酒稍佳。”这说明当时沧州还不是鸭梨之乡、小枣之乡,拿得出手叫得响的只有沧酒。到了乾隆《沧州志》,介绍沧酒的文字明显加强了:“沧酒,酿用黍米,曲用麦曲,水以南川楼前者为上。味醇而冽,他郡即按法为之不及也。陈者更佳。”(卷四《物产?货属》)
沧酒的,让它不仅是本地的优特产品,还成为上级行政部门借以夸耀的东西。道光十九年(1839)的《大清缙绅全书》在介绍天津府(当时沧州隶属天津府)的土产品时,只简明扼要地说了四样——“盐、鱼、沧酒、海物”。鱼、盐、海物皆渤海所产,陆地上的土产只有沧酒。